如軒，嚅喧。

　　離開新加坡時，飛機延遲了四個鐘頭。這個城市，果然到最後一刻都出乎意料。

　　在新加坡，什麼事都充滿衝突，感到矛盾的同時卻又深陷其反轉的魅力。

　　初抵之際只覺眼花撩亂，感官不停接收刺激，一生聽到的語言加起來都沒有此刻多，其中一些熟悉的語言因為地域性，辨識有點困難。這裡與台灣沒有時差，但可能是很久沒離開舒適圈了，在這裡時間錯亂，像活在另一個宇宙，才剛抵達，走了些路， 恍惚之間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午覺醒來，天竟然還是正午一樣的白晝，決定看個夕陽，夜幕卻瞬間低垂。傍晚下了一場雷陣雨，出去吃飯時地上的雨水痕跡彷彿否認這場事實似的都在迅速消退。這是還沒醒的我對新加坡的初次印象。

　　沿途開始思考所謂新加坡人該怎麼定義，走在街上，很難認出所謂當地人，即使那人擺明剛買菜回來一副家居風，會覺得可能是來工作或唸書短暫住個幾年，沒多久就會搬走了；或者看著校車駛過、路上穿著制服的孩子，也覺得只是因為父母來這裡工作，終有一天他們會回到自己的家鄉。

　　這裡種族多元，卻很難感受到熱情，可能是彼此很難找到共通點，或是都有各自的生活要過吧，住宿的中國城因為元宵，舉辦了嘉年華，據說是他們難能可貴的夜生活（除了上夜店以外）。但連最接近的中華文化舉辦了嘉年華，我還是覺得疏離，這裡歡迎世界各地的人，街上就是個地球村，卻很難在任何角落找到歸屬感。

　　無論站在金沙酒店頂端遙望高樓林立還是坐在全世界最大的摩天輪上看著夜幕降臨，除了目眩神迷的太不真實，也讓人想起下午才去的社區，成列單調的組屋，不超過三層樓的矮房，書店的樓上就是住戶，轉角就是一家歷史悠久的中藥房……，這就是新加坡，五光十色後提醒你還有需要面對的日常，對生活疲乏厭倦時告訴你整個城市建構了一個很大的夢想，不能少了你。

 　　充滿熱情的陽光、東南亞風格的建築會讓人誤以為步調會是緩慢且愜意的。但這裡最讓我驚奇的，就是它的快。手扶梯的速度感覺起來比台灣快了一倍，起步跟離開完全沒有減速的跡象，大家都在匆忙的趕往下一個地方；在餐廳裡，如果店家發現你是初來乍到的觀光客，看著菜單猶豫不決、會直接走到你身邊幫你決定要點什麼、出餐速度極快、你還沒吃完他就會來結帳、你一吃完馬上把空盤收走，彷彿你多坐一秒都是罪過。

(中峇魯街景)

(Marina Bay夜景)

　　慢慢地，我才對誰是新加坡人有新的看法，那就是，誰都可以是新加坡人。不像中華文化一定要黃皮膚黑眼睛歐美文化要金髮碧眼才能得到認同，在這裡你不用試著「融入」當地生活，因為當地生活可能有千萬種型態，你只要過自己的生活。離開的前一天下午，我們找了一家咖啡廳打發時間，那個下午我一直有種忘記自己在新加坡的感覺，而是就像每個平凡的午後我總會去的那家巷子口的小店。

　　離開新加坡那天，搭uber回到第二航廈，撐著沈重的眼皮捨不得小憩，努力看城市最後一眼。太多是未曾走過的路，卻不會感到陌生，現代化的過程中漸漸抹煞大都市的異質性，想起朋友說過昨天金沙的夜景與維多利亞港的相像（當然上述的咖啡廳從這個角度來看也是）。而今天呼嘯而過時再望了一眼港灣旁的那些高樓，沒有夜的襯托、燈光的閃爍，了無生氣的鋼筋水泥取代了金碧輝煌。找報到櫃檯時沒看到往台北的班機，才知道這班飛機還會飛往仁川，上次旅行的目的地。巧合使我開始比較這南北兩國，太不同了，在新加坡不斷思考究竟何謂新加坡人，而在首爾的日子，會覺得，嗯沒錯，這就是韓國人沒錯。

　　幸運坐到了靠窗的位置，只要一睜開眼睛雲的顏色就會變化一次。旁邊的台灣小夫妻鬥嘴曬恩愛、後方的韓國女孩們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遠的位置有個女孩即使降落時刻還開著閱讀燈看書，台灣的燈火近了，表示從另一個宇宙回來了。如果每天的生活都是一種消耗，我似乎把部分的自己留在遙遠的彼方了。就像夜景隔日的索然，歸來的日常仍得繼續，靜靜等待夜幕降臨，再次出走。